2013年11月27日 星期三

栃內廬山1900年的〈甘為霖牧師拜訪記〉





『臺灣日日新報』明治33(1900)1213日與14日第一版,2天(分上.下)連載記者內正六〔廬山〕〈カンベル氏を訪ふ〉文章全譯。

〈甘為霖牧師拜訪記〉

1上】

〔宣教師〕甘為霖氏William Campbell18411921,距30年前即卜居臺南,為「基督教」之傳道而奔走。明治7(1874)年,我日本軍征服「牡丹蕃社」後,西鄉從道都督曾派人帶『講和談判條件』前來臺南,却遭遇『頑民』迫害。幸得甘為霖氏百方盡力給予救護,都督下屬一行總算避過災難,無事歸返東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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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為霖氏總管的事業,現分設有「普通學部」、「專門部」、「女子部」3學堂,兼及「盲學校(最近此事務轉為「臺南縣廳」接續)」,還有規模壯大的「醫館」。其人性格溫厚,很能與客人交誼,快談縱橫,絲毫不設隔闔。且其善操「土語(臺灣話)」,已達一種難以替換的調節妙境,教人都止不住感嘆。

1890(光緒16、明治23)年,「英國長老教會」甘為霖宣教師在「新樓病院」構內設置「訓瞽院」,是台灣教授「盲人」聖經、點字、算數、手藝等的濫觴。爾來於該「院」畢業了23名「修業者」。遵照M32.10縣令第21號〕『臺南縣立「臺南慈惠院」規程』與〔M33.12.5縣令第25號〕『規程改正』;改隸後仍存續的各個「社會事業機關」所有財產合併,另創設「臺南慈惠院」。甘為霖牧師亦於M33.12將其輔導盲生的事業讓渡,由「臺南慈惠院」繼承。參考;杵淵義房著《臺灣社會事業史》頁1208與頁1149「德友會(臺灣臺北州立七星郡內湖庄「成德學院」內)」昭和1543日發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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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吾友山慎吾君(「臺南師範學校」教官)介紹上個月190011月)30日下午2我到甘為霖氏「寓邸」拜訪。

沿著新敷成的鐵道,在距「知事官邸」向南數百步,由一條小路向左折走入森林中,路旁是各種熱帶植物蔚然成森林,白砂上植滿綠草開遍白花,看起來極為莊嚴神聖。走過數百步見樓門,站在神聖石階上,這就是甘為霖氏經營的「醫館」。道路再分左右,取向左行,數十步即見清靜的「洋館」,據悉此即甘為霖氏「寓邸」

門前建設有「郵筒」,進門左側有一室,揭掛著『郵便切手(郵票)賣下所』的「標札」。中央的道路整條是由正立方體石塊排疊,周邊以白石灰固定,通往「本館」。我不停地眺望四周的清麗風景;靜立在樓下時,有一外國人,年紀約50許,氣品高雅垂著斑白長髥,極似有日本人的風格,其站在窗下,向我微笑。待接待時,得知是甘為霖氏。

站在我所敬畏的紳士面前,說出見面是我最感榮耀,也秉告我來訪的宗旨。老宣教師懇切地讓一椅子給我,用「臺灣話」說;『請坐請坐』。

坐定後,開始觀察室內模樣。此室大小可敷置10枚榻榻米,該是甘為霖氏的「接客室」兼其「事務所」。室之一隅置有桌子,「壁爐」上掛有「聖母瑪莉亞畫像」,其側設置書架,排列著宗教與東洋的相關書冊。室內的椅子上,都鋪放有淺黃色棉製「座墊」,讓人驚訝其樸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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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為霖牧師開始就讚賞近時『臺灣的相關研究』極為進步,其手持月刊雜誌《臺灣協會會報(明治31(1898)1020日開始於東京發行)而來,從「第一號」開始全都收藏齊全,預祝該有益的『學會』永續經營。又向我顯示在倫敦的《日本協會員名簿》,指出自己的姓名,且談到其個人的會員閱歷甘為霖氏又取來1Past and Future of Formosa》的小冊子,敘說其發行宗旨是在整理出部分『臺灣相關的記述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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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,很自然地打開話題,回溯到明治7(1874)的往時

甘為霖氏曰:老兄呀!與您對談27年前「我的見聞」,我衷心愉快。當時我恰好為了傳道,由本國蘇格蘭派遣來臺南(甘為霖氏18711010日打狗登岸,翌日海路轉達安平,即駐在府城)。當年的臺南很荒涼、又沒有整頓,真的不能與今日199012月)比較。我當時的住家,與現之住宅有段距離,是在鄉下;約要30分鐘的路程,我才能尋訪到懷念的昔日住家舊跡。

為了西曆1871(明治4)11可憎恨的牡丹社蕃人之虐殺,日本於明治7(1874)4月興師討伐該蕃人。當時臺南市面上紛亂有各種說法,市民對日本人多少抱敵愾心。老兄呀!我很高興地告訴您。當年西鄉從道都督曾派遣叫做高井的上尉,帶著『媾和條件』實際來臺南,要與人盡皆知的支那「全權委員(欽差)」沈葆楨會商。【此處進入兩國交涉的談話,不幸我內廬山)無能聽取】。

然而,臺南在地的民心却為了西鄉都督的特使到來,甚為激動。頑迷的彼等,一點也不會分辨國家大事;一不做二不休只企圖窮追「日本官吏」。為此,市中光景甚不穩定。人人口耳相傳『要放逐「日本官吏」、要殺「日本官吏」』,蔚成巨大勢力。是故「日本官吏」終究為了避難,要投身進入「英國領事館」。

但是,人民的激憤無法平息,時時刻刻危險度增加;市街路口張貼憂國及搧動不穩文字,頻繁地努力挑撥『暴民』。彼等之激昂日深一日升高,還揚言『若「英國領事」堅持庇護「日本官吏」,則不得已會排斥「英國官吏」』。很可憐,「日本官吏」不得不退出該「領事館」,將自己隱藏於「領事館的馬廄」內。

我抵達「英國領事」時,西鄉都督特使叫做高井上尉都隱忍潛藏在汙穢的馬廄裡面。數日後2在我協助下脫困東港。西鄉都督回國時,為了對我表示好意,將1匹『愛馬』留贈給我。

對於上述1900年的報導內容,內廬山的報社上司並不滿意。在內廬山M35.5離職返鄉以後,報社另派記者再度訪問甘為霖氏〈臺南長老教會〉記事分上‧中‧下,刊登於明治40(1909)2月的91011三天『臺灣日日新報』第二版1909年的甘為霖訪問紀〉有3大特色。有甘為霖夫婦來臺前的學經歷。臺南長老教會」事業之擴展。講明西鄉從道使者3名,帶隊的是高井敬義上尉,M32(1899)以「陸軍少將」駐臺南,擔任「臺灣守備混成第三旅團長」曾再與甘為霖見面致謝。當時甘為霖接待使者3」住其宅邸,並由各地教會掩護回送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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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匹紀念情誼的『愛馬』,衍生出1場『笑話』。

馬係優秀的「日本種」,是無比的『逸物』。若非「都督特使」淪落至此局面,『愛馬』將永得為主人之『忠僕』。然而其不幸,要在未知的異鄉,迎合「新主人」。牠心中的不平,喚起其令人畏懼的慓悍個性。

一日,我跨乘此『悍馬』巡迴近郊,剛健的牠不屈服於長途的疲憊,高踏鐵蹄,露出常時要與「騎手」對抗的心理。也不曉得什麼原由,牠心變得狂野,暴亂狼籍難於駕御;還以蹄踢「本島人」使其負重傷。我為此拿出45圓的『賠償金』,還要為「負傷者」施予治療。還曾有一時,牠咬傷「人肩膀」,這也是要拿出不少的『治療費』。前後為此馬,支出了百餘圓

牠因為失去了「舊主人」,導致狂暴,已沒有駕御之道。然而牠的骨架強壯,「本島人」都畏敬其若鬼神。其後,關帝廟舉行祭祀時,曾讓牠披上青蒼赤紅龍紋的彩帶,打扮為『神馬』,跟隨著『神輿』,變成展現『神威』之道具。

牠衰老無用時,某年「大祭」時,就成了供奉神前的『犧牲』,屠切的肉片被分給「信眾」。我聞及牠給當成「神的供物」,又為民眾爭相搶食;『駿馬』的末路,可謂慘極。

明治7年「日軍」留在臺灣的「軍馬」不只1頭。根據《樺山資紀臺灣記事(即『日記』)》,明治71119日;「打狗旅館」日耳曼人阿勒曼氏,來本營交涉,希望得到撤營後不要的馬匹。明治71120日;得「都督府(首領就是西鄉從道)」許可,馬匹6頭分送:打狗的阿勒曼氏、美國領事巴萊等人。

7下】

會談數刻,甘為霖氏要親自帶領我一覽「學堂」;首先是進入所謂的「普通學部」,建築在「邸園」西側。入門後,有方十數間1間=6尺)的廣場,繞過廣場,正面即是講堂,與其相連有十數個小房,據云是學生的「寄宿舍」

我發覺現下是學生們的「下課時間」,20名左右的學生隨興倚窗,進行各種雜談。學生們看見彼等的「師傅」,正要引導客人入門,就一齊跑向「校堂」。「校堂」入口有1位「教員」,年齡在40歲前後的「本島人」,正倚著桌子,仔細查閱學生成績。甘為霖氏就課業上的事,以「本島語」和「教官」談論後,就帶著我進入「教堂」。

「教堂」牆壁上,掛有寓含「基督教教義」的畫像;「教場」設備足可容50名學生。所謂的「普通學部」,其「教養方法」非常雜亂,並未區分「學級」,是將「各學級」收於一堂之下。「學費」1年間僅要繳出14圓,此外不要任何費用。學生在此3年,可追求個自的「目的業務」。若有學生希望成為『傳道師』者,則於「普通學部」畢業後再進級到「專門學部」,經過3年修業,於第4年要做「傳道的助手」1年,分散到各地的「教會堂」,待任務完結後再復歸學校,還要做1年期間的深奧『教理研究』。

即便是在「專門學部」授課之際,也絕不使用「本島語」以外的『英語』。甘為霖氏帶頭,與其他諸位外國人教師,一但進入「教場」就徹底地「本島人化」了。甘為霖氏談到:過去曾有用『英語』教育的時候,學生學會『英語』後,立即飛到外國着手賺錢,現唯恐再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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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普通學部」巡視終了,再由原「入口」出去,到「邸園」的另一邊。經過細長的小徑,遠處有1「洋館」,即是「專門學部」。通過教師Ferguson(ファーガッソン)氏宅邸前時,甘為霖氏有事告辭對我的引導,讓我靜靜地觀覽園內。如此廣闊的草坪若不修剪,定會看似荒涼。而路邊栽植的草花,正開滿了漂亮的花朵。可聽見掩映在「學堂」前的榕樹頂梢,眾鳥之聲長閑,不能不讚美此處宛如和平的樂園。

進入「學堂」看見,現下還有「老教師」對著十數名學生講授『論語』。我靜靜地入室,但學生們還是起立一揖,還有1人讓其「座席」給我。「老教師」繼續其講義;聽課者樹起耳朵,熱心地摘記其要領。學生中有1人看似「苦力」,列身於最後的「座席」,也同樣的專心

總而言之,這樣的學校難免會有這種情形;學生勿寧多是中流以下的『賤民』。「普通學部」的學生,可以自由意思決定進退去就,並得選擇其職業,只要學生繳交年額14圓的學資。至於「專門學部」的一切費用學校自籌,還供給每月4圓的津貼,故對學生而言,必要有就固定職業的心理準備。

與「校堂」相連的「寄宿舍」,灑掃清潔,室內不留一點污塵。我試著進入1室,向現正勤奮向學的學生,質問教育上的事情。對自己上課相關之事外,他沒有回答我的質問。而於上述的教堂以外,另有「女學校」當下正修築中,女學生已全被遣回自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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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告別時,更於大門側窺見1室,這是小型的「活版部」,只有117.18歲的「本島人」,用英文鉛字排版印刷。這就是甘為霖氏擔責任發行,所印(每月1回)的雜誌臺南府城教會報

臨接1室同樣只有1位「本島人」在整理架上書冊。據說此處(後稱為「新樓書房」),會大量蒐集在上海發行的「清國文譯」基督教書冊,若有信眾希望,可廉價販賣。

我不會辨識『基督教義』,也不詳甘為霖氏的為人。然而為了『教理』的傳佈,甘為霖氏30年前即挺身來斯地,甘冒無數艱難,只為了教化斯民。對於甘為霖氏的熱心,除了敬服之外,實在也沒有別的話說。告辭歸寓所後,對於甘為霖氏盡瘁教導「本島民」,我應表達衷心感謝之念。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