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治臺灣的5篇「竈神」漢文創作

日治臺灣的報紙與雜誌也曾刊登「竈神」相關的「漢文創作」，這些文章之出現時機、寫作意圖，很值得研究。類此的「漢文創作」其他神明亦有，也有待發掘考察。現介紹「竈神」相關的5篇。文義類似之文章略去不刊，惟仍錄其〔篇名〕於後，方便尋閱。

（諧文1）竈神上天下降日期改用陽曆布告『臺灣日日新報』昭和2年2月10日夕刊第四版

奉旨管理人間善惡事宜，加九級，紀錄三百六十次。竈神〔張〕為佈告事照得：

本神自奉命就位以來；普天之下，諸色人等，無不愛戴推崇、供奉惟禮。而每據「小鬼頭」報告，探查下方。敬法心誠尤以「漢民」為最。每屆本神上天之日，除香燭紙馬外，更以糖瓜草馬特別奉献。雖命意所在，欲假糖性黏我口舌，俾於朝天時節，不能奏事，免發其惡。

殊不知本神天性，鐵面無私，斷交世間官吏，一遇賄賂氣血都涼者，所可同年而語。是以每次昇天，必將經過之一周間，『爾等男女老幼一切善惡』，恭繕一摺，彙總具奏，聽候制裁，例辦在案。

惟查改用『陽曆』以來，本神因格於成例；其上天及下降日期，一仍舊慣。但『陰陽曆序』之距離，既已懸殊。往說於紀事巡察之時候，發生障碍；既與本神之尊嚴，影響至大。情狀如此，倘不改弦更張，後患不堪設想。本神當將以上情形奏明「玉帝」。

業奉神諭，准將竈神上天及下降日期，一逕改付『陽曆』。欽此。欽遵等因，除具表謝恩，望闕叩頭外，為此布告。

爾等下方諸色人等，一體知悉。須知本神此舉，係以敬天便民起見；幸毋自相驚擾，務各安居身業。至本神上天及下降說，姑念草木之人，寬其既往。倘仍不知悛改，直係有意做對，以身試法。則本神亦惟有「破翁面」，隨時情奏請發落。勿謂言之不須也，切切此佈。

右佈告仰下方商民人等遵此。『玉曆』億萬萬年月日。（完）

【澤庵先生漫評】此篇未署作者名，判斷應是『臺灣日日新報』的「漢文部編輯」所寫，故意不署名，以避褻瀆神明之責難。「該報‧漢文部編輯」曾寫類似文章者有，謝雪漁〈閒話～城隍靈應二則〉『風月報』S12.9.2〔第47號〕頁21～22，可惜給不肖讀者挖去原刊部份，今已得不到全文。「第一則」言莊仁閣〔贊勳〕為宜蘭城隍廟『契子』，替其張姓受業師重病，求「城隍」得癒。「第二則」是臥松親告吳蔭培，吳君再轉告謝雪漁的記錄。查閱謝雪漁之文筆，可排除於〈此諧文作者〉之外。

此篇昭和2年2月10日的『陽曆布告』，換算『舊曆』是丁卯年正月初九，『竈神』已回到人間擺脫「飛行時差」；『布告』用『玉曆』億萬萬年月日收尾，顯仍沿用『舊曆』。於「植民地」改「舊曆」用「新曆（陽曆）」，「臺灣總督府」屢屢倡之，唯獨於「民間信仰」這方面不見成效。臺北「霞海城隍廟」與「保安宮」行事於日治全期都遵「舊曆」。撰寫本「諧文」是『閒開心，無功窮忙一場』。

（諧文2）竈神辭職文『臺灣日日新報』昭和2年2月21日夕刊第四版

【南天門特約通訊】云：「東廚司命灶君」刻跨羸（ㄌㄟˊ）馬經此。君袍冠塵垢，面目黔黑，較去年尤為狼狽。下馬後，即赴「靈霄殿」入覲「玉帝」。帝垂問人間事，「灶君」搖首不答，涕淚縱橫，蒲伏弗起。帝問再三，始知「灶君」之口已為民間糖果膠封，不能言也。帝乃命「近侍」去之，「灶君」始啓奏。謂：人間之事已非神力不可復為，地獄慘狀現在人世！又述其職守之告，出『辭呈』乞退。

茲覓得「原文」，節錄於後。

臣本粉面朱唇，勝似何郎。自奉職「東廚」之後，日坐灶頭，備受燻炙。煙火所至，丰姿銷滅。臨鏡自照，幾不自識。顏色有如火腿，面目淪為黑炭、印度人也。以升斗之祿，毀我風流，豈臣之本心哉？此不得不辭者一也。

臣在民間，既無倉庫，又乏竈廁。出則無車，入則無資。雖有一馬，其羸如狗。雖有献納，其微如繩。且夫海上一區，一宅數家，家祇小灶，而臣位無有也。然則處此米珠薪桂之時，使臣何以自贍？使臣何以自壯？此不得不辭者二也。

臣職在「東廚」，位於灶頭，日處其上，未能少離。每至炎夏，出汗如浴。灶突烟火，尤助共虐，使臣一身如臨炮烙。且臣有兩妻六女（見『酉陽雜俎』）均在官所，區區一閣何足起居？晝惟相擁而坐，夜則交疊而臥。天上「司命」有此窘境，臣復何取？此不得不辭者三也。

臣為「司命」本尊一家，然而曲肱飲水局促廚下，所謂『灶下養』者，殆即指臣而言。臣雖名有「司命」之貴，實且婢媪不如。且在「禮」所制：天子祀臣以牛，大夫祀臣以黃羊，庶人祀臣以雉。今臣所享，但餘蔬食。臣非佛子，素何以堪？此不得不辭者四也。

下民視臣有同玩物。欲求於臣，饗以酒食。無求於臣，遺如敝屣（ㄒㄧˇ）。風雨喜怒輒罪及臣。臣非聾聵，甯甘其罵。每欲上奏陛下『為臣張目』，而下民狡猾，知臣怨毒；於臣朝天之夕，故盛其禮，賄臣以宴。尤慮臣之不忘舊惡，則以糯米製糖箝臣之口，而巧立其名曰『祭灶果』。甚者以酒之糟塗臣之居，使臣聞而昏醉，不能言念其惡以訴諸陛下。下民之刁頑刻薄如是，則臣何以自處？此不得不辭者五也。云云。（完）

【漫評】民間信仰裡的神鬼，各有其所司之職責。如同世人，若有倦勤心態就會想到遞出「辭呈」。遂有①贅仙〈戲擬牛頭馬面．黑白無常上閻羅王辭職書〉『三六九小報』S6.7.26〔第95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，②潮〈戲擬石地藏辭表〉『三六九小報』S8.4.13.〔第279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。

每逢三六九出刊之『三六九小報』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，對後人仍是難得的『開心菓』。

（諧文3）贅仙〈十二月廿四日送神上天序〉『三六九小報』昭和7年1月29日〔第149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

歲維辛未拾貳月廿四日，贅仙謹以一片誠心，虔送下界明神上歸諸天。

惟神一年一度無時或爽；聯袂登天，算輕車而就熟路，且有伴而不寂寞，固不必贅仙之遠送也。

然贅仙亦仙中之一仙耳，乃不能附驥尾追隨諸神之後，作平原十日之清遊。豁達如贅仙，至此日未嘗不黯然傷別，況乎他人之失神乎哉。

差幸暫時作別，雖曰隔年，亦只有十日為期，便得迎歸。不似長亭驛路送親朋之出門，至少亦須三數年方得再會也。今當焚化軍馬總馬之時，爰述一言，虔誠敬告於諸神之前。諸神具聰明正直之德、大道為公之懷；必不以贅仙為贅言，而能納贅仙之言無疑矣！

夫今日不景氣之風吹遍環球，在在俱唱經濟緊縮。於驛亭之送往迎來，破費雖只五錢，人家為經濟故，多廢除虛禮，況乎諸神之鑒觀不爽，定當默贊也。牲醴金紙、香花茶果，縱如何菲薄，亦須花費半圓。在贅仙觀之，於諸神亦無所謂得失，於諸人竟然浪費不貲。

神者愛人，必不忍人之耗此無謂之財也。人者敬神，誠心誠意禮自足矣。諸人設不具禮數，惟備一炷香頂禮膜拜，則所謂『黍稷非馨，明德惟馨』也。

雖無旨酒嘉餚、三牲五牲，而一心誠敬，禮自不薄矣。且諸神之歸天也，已成年例，何必勞民動眾破費耗財乎？臨別之前，聊述一言，敬告諸神，順為諸神前途祝福。並希報告天庭，挽回景氣。諸神神而明之，必鑒斯言，是為序。（完）

【漫評】小民以不景氣為藉口，求免破費耗財，日治臺灣有此〈諧文〉實屬異色。同作者贅仙之後再寫出：贅仙〈送諸神上天序〉『三六九小報』S10.2.3〔第416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。論調相同，雖筆觸變輕簡，於此不再錄。

（諧文4）黑漢〈戲擬眾神辭免送迎書〉『三六九小報』昭和8年1月19日〔第254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

小神等書致

人世諸信士周知

小神等以九生善念，忝膺帝命，冊封天府，鑒察人間；原福善而禍淫，本黜邪而崇正。是固職責之所掌，何待人世之逢迎。不意人世諸信士，擅定舊曆十二月廿四為小神等上天之日，正月初五日為小神等歸任之時。送往迎來，忙不得了。徒費雲馬紙馬、紅柑甜料之屬；舉世滔滔，為數不少；勞民傷財，莫此為甚。因就諸信士之敬愛一念，而觀之：

敬『東嶽』者，畏其司生死權也。敬『竈君』者，畏其錄善惡也。敬『福神』者，覬覦其手中之金錠也。敬『注生』者，祈我膝下之子息也。至娼優之奉『田都元帥』，木匠之奉『魯班』，剃匠之奉『呂洞賓』。迨於他業，各有所奉。則所奉者，均對自己之私利起見。則此送迎，亦年中委蛇之行事；是對小神等，非有表示信虔之念也。

小神等乃天上之明神，非似人世之熟宦。若人世之熟宦，近有去繁刪縟之議。諸信士何不移其『敬』之一字，敬尊長。移其『愛』之一字，愛孤寒。則人間太平、天上寧謐，豈不賢於作無謂之送迎哉！能如是，則小神等受諸信士之『敬愛』多多矣！此佈。（完）

【漫評】不願破費勞心接送神明的小民，才會想到寫出〈神明也不愛給接送〉的文章。但有一種神明『財神』，卻是小民亟願迎接的。例如①國北山人〔魏清德〕〈擬迎財神文〉『臺灣日日新報』T11.1.5第五版。②贅仙〈迎財神文並序〉『三六九小報』S10.2.16〔第420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。

還有一種『錢神』，光緒末年國庫某官到任，不循例禮拜，遂獲懲罰。參見：卜五〈錢神〉『三六九小報』S7.8.19〔第209號〕第一版。以此觀之，神明對接送禮拜，還很在乎呢！

（諧文5）堃生〈送竈辭〉『三六九小報』昭和10年2月3日〔第416號〕第二版『開心文苑』專欄

臘月廿三，大家送竈，糖餅粉團，香裊燭耀。主人叩頭，儷如蒜搗，喃喃祝福，庶幾永保，旁坐見之，啞然失笑。

我見中原、北地紛擾；疇為禍胎？毋乃是「竈」！「武人」索餉，如『竈王跳』（故例：新年前後，乞丐沿門索錢，曰「竈王跳」）。煨竈之貓，軍閥絕肖，煬竈蔽明，盈廷群小。靦然竈養，中郎是冐；蠢然竈婢，夫人是效；甯可媚竈，何必媚奧？子弟公卿，朱門跨竈；附勢驅炎，如蟻爬竈。

夜郎自大，另起爐竈。頑抗朔方，百姓倒竈。

誰是醫國？空支樂竈。誰是樂郊？可安茶竈。

朱兇戰危，寨中夷竈；敗則減竈，勝又增竈。

人趁熱竈，我甘冷竈。（完）

【漫評】創意十足，作者自擬為「竈神」冷眼旁觀超越1年以上的歷史變遷，喃喃自語發表感想。歷史上各朝代有關『竈』的成語俗話，似已盡全力納入。現代讀者的我們會赫然驚覺，我們已長期冷落了『竈』。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