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7日 星期四

前嶋信次〈臺灣的瘟疫神『王爺』與送瘟習俗〉7/7


535﹒第三號證件〈晉江縣內港小艇保甲牌〉

「第三號證件」題為〈晉江縣內港小艇甲牌【註29,是「虛擬的保甲牌」,仿效「漁港船舶保甲制度施行的保甲牌」。【註29《臺灣慣習記事》第三卷第九號頁76,錄此證件文面之「漢文全文」如下,唯未附「日本語譯文」。前嶋文章則已省略去此「漢文全文」:

欽加提舉本任德化縣調署晉江縣正堂加十級記錄十次,陳筋行事。嘉慶八(1803)年十月初七日,蒙「本府正堂」王憲札。本年十月十四蒙「布政使司」喪憲牌。嘉慶八年九月初三日奉「總督部堂王」批「護廈防同知」,通禀查辦各色小船,編甲保結稽查等緣由奉批。據禀查辦各色小船編甲給照,所議甚屬妥協。仰「布政司」核明轉飭各廳縣一體遵照,併移營查照。仍將徧給各船,分晰造明取結送查等。因計粘抄案一紙蒙此,除呈明「撫憲」外,合就筋行。為此,仰府即便移飭各廳縣一體遵照仍筋。將印烙編甲給照各船,分晰造冊取結送查,竝嚴禁胥役不得籍索,苦累窮民毋違等因。又蒙順

按察便司成批,府飭縣飭將各色小船編甲取結,竝十船互結編行,給照分晰照冊,通送查考,竝嚴禁胥役,不得藉端索擾,苦累窮民毋違等。因蒙此除出示『曉諭』列茲處,該船戶甲具結前來合行,編甲給照。為此,照給新車灣小艇『金慶順』,即便隨船執。遵照定例,沿海捕魚各港渡儎,勿許私越一船,作反九船連罪。逢上書寫船戶姓名,艘籩刊刻字號,以備舟師查考。甲及守口人等,不得藉端苦累;致于提究,毋究須牌。遵奉

憲飭量驗『金慶順』悉照含擅為準,實在樑頭陸尺‧肆寸舵,水陸各〔舵工〕╴年╴歲╴鬚,〔水手〕╴年╴歲╴鬚。右給平字安甲貳捌號,新車灣水艇戶『金慶順』執。

光緒貳拾玖(1903;明治36)年伍月初六日給。限對年滿月滿日銷。

據各項記錄所記,該『船』係陰曆六月三日由泉州出航,其抵達苗栗為同月十九日(陽曆八月十一日),航行期間計十七日。以無人的船隻,僅十七日之內即安全抵達臺灣,蓋無非係順風相送、海路平穩所致。又此乃使人民的迷信更為深刻之因

「南鯤鯓廟」與「灣裡之廟」據傳皆是奉祀支那漂來神船的『王爺』,思及此,因為「季節風」與「潮流」的關係,看起來確實較多是「對岸」漂來「本島」的。

6臺灣瘟疫神的其他傳說

61﹒從祀神像遭盜取的傳說

『王爺祭』即『王醮』,普通如前述有三位或五位,或如前述富美祭祀七位『王爺』。而在『富美的神船』裡,還「從祀」別的天上聖母、廓聖王、廓太子、千里眼、順風耳這五尊。天上聖母(媽祖)是福建地方盛行的航海保護女神。郭聖王、郭太子亦特為福建人所尊信。千里眼、順風耳則是此等諸神的「附屬神」,掌理對人民的監察工作。

《臺灣慣習記事》記述,較明治36(1903)年之漂着再早30年前漂抵「外埔庄」之『王船』,其「神位」有男神七體、女神七體,加上天上聖母共十五尊。因有崇祀女神,故其「供物」中,供有女用腕環,及犬、羊、雞、鴿、兎等【註30【註30《臺灣慣習記事》第三卷第十號,頁65

於《臺灣慣習記事》亦可見到,於各『王爺』身側,也有添加『王妃』的場合

另有少年盜取與『王爺、王船』一同安置的『從屬神像』之傳說,於臺南市東南近郊的仁德庄,留傳有〈大崗山神子柯進士的故事〉【註31

【註31 距今(1938)百五六十年前,仁德庄的嵌仔腳部落有柯某者,八歲時,鄰村竹篙厝部落有『王』極熱鬧,故柯少年與友人一同前去觀看。忽然看到『王爺之船』安置有多數「神像」,柯少年秘密盜取其中一尊而歸。雖沒有任何人知道此事,然而終要至「流放王船」之日,怎麼樣『船』都不能動。村人不明白其理由,遂借「童乩」之口,請『王爺』自身來說明。曰:『被盜取的「神像」,在「柯大人」處』。

因為『王爺』尊稱「柯大人」「村人」知「柯少年」日後必尊貴。果然二十五六歲時赴京「進士及第」,一鄉村人咸感非常榮譽與欣喜。可惜,其後數年「柯進士」死亡。不過,他是騎著白馬歸「大崗山」做神仙。「柯進士」死亡之際,村內「五空橋」下的「賣肉者」,看見「柯進士」騎白馬前來打招呼,言『自己要歸返大崗山,前日「買肉錢」擱置在自己床蓆下,請去取回』(仁德庄‧中村浩採集)。※遍尋《史冊》未見清朝有臺灣人柯姓「進士」「春暉出版社」1975年9月5日初版,林曙光著《打狗滄桑》,另有答案〈庚午舉人卓肇昌的傳說〉

62﹒《安平縣雜記》稿本眉批顯示送瘟行事未及臺北的情形

綜觀以上『瘟疫神信仰』渡海而來遍及臺灣全島。『送瘟』習俗包含製作王船、放流於海、海濱焚燒等;據說:主要在臺南附近及澎湖島施行,並未普及至臺北方面。

依照《臺灣慣習記事》,苗栗地方古來無此慣習,臺北地方亦然;唯於嘉義地方有曾作之說。不用多說,臺南地方是古來盛行。故有『論說』此慣習,北部地方沒有,獨於南部地方施行【註33【註33《臺灣慣習記事》第三卷第十號,頁66

同樣是漳泉地方過來的「移民」,同樣也祭祀『王』,僅『放流王船風俗』何故未及於臺灣北部?想到這層,有些不可思議。

在《安平縣雜記》的「稿本」上,可看到幾人留下的「眉批」。最先是於在〈臺俗尚王醮,三年一舉,〉此「記事」上,眉批有『此事台北無是』。(台北「成文出版社」民國72年3月出版之抄本《安平縣雜記》,頁27的眉批。)
第二,風俗現況相較中,領臺直前的此風俗在〈近海庄民有『王爺醮』,十二年一次,用木製王船。禳醮三日,送船出海,任風飄流〉此「記事」上,眉批有:『送王禳瘟事,台北不常有以遇瘟疫,偶行之,即古者鄉人儺之意。其平常時即無此事,也無按年定期疫之舉。』「成文出版社」抄本《安平縣雜記》,頁31的眉批。)

第三,在〈六月「白龍庵」送船,每年由「五瘟王爺」擇日開堂,為萬民進香。三天後,「王船」出海(紙製王船)行事上,眉批有『台北無之』。「成文出版社抄本《安平縣雜記》,頁33的眉批。)

由此可見,臺北方面並非全然不舉行,僅在瘟疫流行時,極為少見的執行。

63﹒巨龜與送瘟

現在,雖說『送瘟風俗』在臺南附近有沿續施行,但「定期舉行」事已中止。特別是領臺後,推行『迷信打破運動』,教育普及、醫學發達,衛生設備普遍化,『瘟疫神』之存在形影已逐漸稀薄。特別說是十二年一回的行事,即便存續,也缺乏目擊的機會。

但是,「筆者(前嶋信次)」曾在自宅後的小河,捕獲需雙手合抱的『巨龜』;見此之「本島人」立即說道:『快將牠放生,牠會帶來惡病』,手指「龜甲殼」之一部,刻有『王』字。其後也時常在臺南市內,目擊到背上刻有『王』字的大龜,「本島人」們對此非常恐懼

『龜』者,是『瘟疫神王爺』的「分身」嗎?還是『王爺』要騎龜遠行呢?我不知道答案為何?但「除瘟疫」借用到上述『龜』的作法,現仍施行則是事實。

64﹒昭和9年高雄州小琉球嶼鄉民的海上迎神陣仗

閱讀『臺南新報』昭和9(1934)419日「朝刊」與「夕刊」的記事,會讓人理解:『王爺信仰』在臺灣部分地區依然是根深柢固。

「朝刊」第七版日本語記事〈高雄港の奇觀、滿艦飾の發動機船ゾロリゾロリ入港、迎神の琉球庄民三百名分乘〉全文如下:

〈高雄港奇觀;艦飾滿佈的發動機船隊,威風堂堂入港,迎神的琉球庄民三百名分乘〉東港郡琉球庄「保正」李嚮,與民眾三百名,分乘『發動機船』20艘,船身滿佈艦飾,於17日傍晚6時進入「高雄港」呈現奇觀。

遵循彼等的「民間信仰」東港郡琉球庄民眾組織「漁船隊」,於15日清晨7時出發;由「琉球港」赴臺南州東石郡「青鯤鯓」,迎『三府千歲』。而17日破曉即離開「青鯤鯓」就航歸途。

因為「飛行聯隊」要進行『實彈演習』「漁船隊」17日的日沒時分避入「高雄港」,準備於19日晨再出港回家。熱鬧豪華的海上祭祀行列,帶回要赴「琉球庄」的神明,呈現出近來極珍貴的風景。又三百名「庄民」中,有「婦女」十名。

「琉球庄」是高雄州東港沿海「小琉球嶼」的一寒村,這篇就是「小琉球嶼」的「庄民們」,迎回臺南州東石郡的『青鯤鯓王爺』時之記事。對此日本語記事,竟有另一名「新聞記者」,在「夕刊」第四版的『高雄展望』專欄,提出了漢文〈批評〉:

祭典迎神,竟至以『發動機船』二十隻,遠自「東港郡」而赴「東石郡」。海路數十浬,竟敢衝風破浪而赴迎神。若捕賊撲火,則多袖手旁觀。斯見『民族精神』之差,一至於是

(※前嶋氏蓄意省略的訊息〈屏東飛行隊戰鬪射擊〉日本語記事,揭載於『臺南新報』S9.4.17夕刊第二版。〔高雄電話〕「屏東飛行第八聯隊」決定:自18日至21日,於高雄中洲沿岸至下淡水溪河口之間,鳳山郡管轄的沿岸地帶20公里,實施戰鬪射擊。於此區域內,每日清晨7時至下午2時,「船舶」要留意航行,做好一般的危險預防。)

7﹒尾語

像這樣『瘟疫神』三百六十尊『王爺』「信仰」,當然現在已成為被取笑的「迷信」。但牽涉到全島數百座廟中隱藏的恐怖形象,也與數百萬島民之生活有深切關係,絕不能單純地視為「民俗上」有趣的課題。我認為要理解臺灣過去的社會情態,這具有不能忽視的重要一面。

臺灣海峽的夜晚,也曾在三百年前有過,荷蘭人乘船慌忙開砲,驚悚的時刻。夕靄籠罩的海上,全紅的彩帆與火燄捲燃起的餘輝。『王爺神船』影姿對畏怯於迷信的海濱人民,正如夢魘一樣存在著畏懼與不安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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