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1日 星期五

前嶋信次〈臺灣的瘟疫神『王爺』與送瘟習俗〉1/7


前嶋信次的文章〈臺灣の瘟疫神『王爺』送瘟風習に就て〉,刊載於「日本民族學會」編輯,昭和13(1938)101日發行之《民族學研究》季刊第4卷第4號頁2566文章發表時,前嶋氏35在臺灣已住滿10年,任「臺南第一中學校」教諭。

要全盤掌握台灣『燒王船』民俗之學術性研究,精讀此篇必不可少。不過舊刊錯漏字相當多,非找出原文獻逐字校正不可。現盡力中譯全文有二萬八千字,分七回連續在網路發表,敬請讀者耐心閱讀。錯漏字字標記,找出之原文獻字標示。

臺灣的瘟疫神『王爺』送瘟習俗〉

0序言

「領臺當時」,臺灣給視為『不健康之地』。事實上,遭受鼠疫、霍亂與其他「惡疫」之害頗多。明末至清代,「漢人」來此地開拓,當時情況更甚一層。伊能嘉矩氏於著書《臺灣文化》下卷專設第五章〈臺灣之拓殖與水土適應〉有詳述。敘及康熙初年狀態如是說『原住臺灣者有二、三萬人(指漢民移住者),此數年彼處不服水土,病故及傷亡者五、六千【註1』,足可窺知此一面。特別猖獗的是熱性傳染諸疫,諸如鼠疫等等,總括之稱為『瘟』。【註1:伊能嘉矩《臺灣文化》下卷,頁三九三所引;康熙七(1668)年,清將施琅《盡陳海上情形疏》中之一句。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」於20113月有按照伊能嘉矩《臺灣文化志》上中下3卷,初版全譯之「中譯本修訂版」3

《五雜俎(明人筆記,長樂謝肇撰,十六卷)〈地部〉有言:『閩俗最可恨者,瘟疫之一起,病者十人九死』,於「南支」極為恐怖。隨「閩粵人」移住臺灣,瘟疫亦來,且是在多雨多溼尚未開墾之土地,惡疫更加威猛。

當時的醫術還極幼稚,如《廈門志(周凱編纂)》的〈卷十五風俗記〉所說『疾病,富貴家延醫診視,餘不重醫而重神』。對瘟疫流行只依賴神力,遂有ˊ避之習俗。

再者,甚多明末即開始試行移住臺灣的「南支」之民,恐多屬知識程度低、受迷信支配者。「漢族」中,閩粵之民特別迷信;《臺灣府誌》〈凡例〉有謂『習俗尚鬼,與荊楚同』,何澂《臺陽雜詠》中之詩句「閩人信鬼世無儔,臺郡巫風亦效尤」;故無須詳說【註2【註2:伊能嘉矩《臺灣文化》中卷第八章〈道教之影響〉,頁四四六】

如以上諸原因,『瘟疫神信仰』盛行;甚至於舉行種種奇怪行事,亦可說是自然趨勢。臺灣的『瘟疫神』,雖猶同福建近邊所行事,其數據稱有三百六十,皆有狀貌兇惡之像為表現,一見即予人心生畏怖之念,統稱為『王爺』。全島到處都有祭祀『王爺』之廟,且其祭典也都盛大舉行。我會在其後之本文,述此『王爺信仰』之大概。特別是想要調查『送瘟行事』;亦即針對祭祀『王爺』後,將載有其像之船,放諸於海,又將之燒棄;藉此習俗,以免除瘟疫之害。

行文途中,會屢屢引用殘留於本島居民的「民間傳說」。這是將我數年來以臺南為中心,蒐集到的一部分加以利用。

1南鯤鯓廟的相關傳說

11﹒南鯤鯓廟所在地的起源傳說

以臺南市為中心這一區帶的平野,在臺灣也是特別低平的部份。見過綠樹蓊鬱的北部‧中部後,來到此地的旅人,勿寧在心底引發要以『荒涼』來形容所見風物。這平盤單調的平原,自數世紀前,最早接納「漢族」移住民,展開『臺灣開拓史』的序章。古來於此方面定住的『高砂族』,則大部向後方山地退去。僅有一部份『熟蕃』為「漢族」的語言風俗同化,在遠處丘陵山麓、河流盡頭,殘存小部落。

特別是在臺南市北方約五里之地點,以佳里街(古名「蕭瓏」,荷蘭人稱Soulangh)為中心之北門郡。其西邊砂洲,多是濱海低地。土地鹽滷,農耕不便;特別是靠海岸之地區缺清水【註3,砂與鹽分及烈日下,病眼泛紅的住民,要與貧困戰鬥以存活。他們生活的程度,恐怕已達全島最低之一。領臺後,因當局禁止而逐漸消滅的『童乩』,尚在此地相當盛行,某種程度支配了無智人民之心。在本島,要教此種迷信消失的最後之地,或許就在這邊。【註3:最近「嘉南大」工事完成,初階段已發揮其機能,逐漸驅逐鹽分,改良土地。可參照『臺灣日日新報』T12.11.23第五版〈嘉南大灌溉成效〉漢文記事

佳里街西北約三里的北門庄,是在沙洲之上發展出來的臨海部落;是地極磽薄,滿目荒涼的寒村。但在其一隅有妍爛的「南鯤鯓廟」,偶然造訪此地者都為此一驚。說其是完全不調和吧,卻又全然無損周圍樣貌。說其是意外吧,就像在砂漠正中央,突然遭遇「古代豪華殿堂的遺跡」這般意外的存在。曾有來此採訪的臺北新聞記者報導:『廟「間口」十四間,「奧行」二十三間,三百二十二坪的「建坪」。一步入其中,其華麗迅即奪眼,朱丹色彩妍爛放光。天井、壁之雕刻,很難教人感覺僅是凡人作業,極盡微細巧妙。煙帶妙香撲鼻,‥‥』日日為生活喘息的住民,竟願意建造前所未見之華麗大殿堂。S11.9.17『臺灣日日新報』第七版,著者署名『A記者』;記事題為〈異色を往く③南鯤鯓廟の由來、三神像の靈驗もあらたかに地方民信仰中心〉)

此「南鯤鯓廟」祭祀之神明為何?「祭神」有五尊,李府王爺、池府王爺、吳府王爺、朱府王爺、范府王爺,以上五王即「五府千歲」;還有若干「從祀神位」。據稱「信徒」高達二十五萬人。

民間傳說,距今(1938)二百十數年前的「康熙年間16621722」,臺灣尚屬『草創時代』。現在的麻豆(麻豆是,「南鯤鯓廟」所在地向東南陸地前進約四里的市街)以西一帶的瀕海之地,到處沙灘起伏,僅有漁舟往來其間。某夜,月色空濛,波平如鏡,忽然有三艘巨船,入港而來(之後,此港給稱為「王爺港」)。而且船中有鐘鼓聲、管絃音,音樂奇妙實難以形容。當時於現「南鯤鯓廟」所在地點(土名「蚵寮」)西方十八町餘的沙岸,正小睡中的麻豆街新店漁夫楊世卿等人,恍惚間聽此音樂如入仙境。隔日早晨尋不得巨船本體,但見前夜巨船泊處,實際上有渺渺一葉小船,五色燦爛卻是完全無人之船。雖愈加驚訝怪異,調查船內,有六座綢製神像(一說是紙製,李府、池府以下之『五府千歲』,與從屬之『將軍府』)。始悟此『王船』是藉神力來。尊此意,於十四五日後,在附近砂山奉祀神像。其後每有「漁訊」來,輒禮拜之,或祈病痛平癒,或禱一家平安時,果然靈驗顯著。航海愈興,家運益榮。聞此,遠近「來參拜者」日增月盛。麻豆「有志者」遂倡議,向當時在今臺南之清朝「道臺」報告,藉向各地募銀錢,在此砂丘(後稱「南鯤鯓山」)上建廟祭祀。廟亦以地名稱為「南鯤鯓廟」。

其後「砂丘」為潮破壞,「廟」亦漸次荒廢。嘉慶年間17961820移至現在地點,經數次重修,同治年間18621874增築「後殿」,合祀觀音大士、十八羅漢。現在的建築物是,大正九(1920)年開始募集基金,大正十二年動工,至今尚未完成,「寄附金額」超過三十萬圓。

以上「傳說」是根據該廟大正九年四月印刷的『由緒(募款說明)書』,及當地口傳之記述。但是,在最先發現『神船』的漁夫們住地麻豆,卻留有少許不同的「傳說」。

12﹒麻豆『迎香祭』的傳說

麻豆極聞名的『迎香祭』,有如下之傳說。

麻豆北隅稱「新店」的部落(前嶋註:發現『神船』的漁夫住地,前述廟所在地」傳說所示之處),現已是麻豆街的「僻地」,很荒涼。在百五‧六十年前,麻豆街的中心市街已商店林立。此「新店」部落,因「五府王爺」甚獲部落之民愛戴,維持此諸神之廟。某年因有颱風,附近一帶化作「泥海」,人畜損傷不少。連偉大的「五府王爺」也躲不過「大颱風」,給捲入「泥。經數十日後,北門的溪流才再流入大海(前嶋註:「南鯤鯓廟」的所在地),海濱附近,朝夕都可聽到不知來自何處的「人籟」。住在附近的漁夫們深覺奇怪,就前去查看。沒有人影,惟有發現一尊遭波浪打擊的木製神像。漁夫中之一人突獲靈異感應。

有詔告『余乃「新店」的「五府王爺」,「新店」已衰微不堪住,今行腳近郊,調查靈地。此地前臨大洋,後控清流,誠天賜之靈地;故余應在此鎮座。』其後,靈驗顯著日增,成為附近村民之「信仰標的」。進展到興建廟宇之議時,未料「人籟」突然終止;代之而起鬧鬨聲、吶喊聲,該地一時化為「修羅巷」。

這是因為,此「靈地」先前的「占據者」是「有應公」這「邪鬼」,頑強抵抗不相讓,遂至流血不止。後來「王爺」這一方以「共存共榮」為條件,提出和議,有好結局,該地復歸「樂土」,「廟」之建築得以開始。現在「王爺像」額頭有傷痕,據傳係當時爭鬥所致。

「靈地」獲得後之「王爺」難禁思鄉之情。某年得巡遊「新店」,村民們視『王爺衣錦榮歸』為無上光榮,手捧各廟神像,至「海埔」出迎;這就是麻豆『迎香祭』的起源。其後,每年舊曆三月末日『迎王爺』,年年盛大舉行,成為麻豆第一大祭。

如上所述,「南鯤鯓王爺」原係「麻豆新店」所流出,麻豆『迎香祭』不過是為了迎接再顯靈驗的『王爺』,由街內住民所舉辦。「南鯤鯓本廟」彼邊的傳說,恐怕才是近乎實際。有力『神明』被奪‧被盗,在臺南州本地屢有案例【註4。或許欲將「廟之起源」附會到「自己部落」,有以致之。特別像『南鯤鯓王爺』,最初發現與祭祀的是「麻豆住民」。待後年「南鯤鯓廟」逐漸隆盛後,我(前嶋信次)想:就會更誇張地傳言是由「自己部落」所流出的。【註4『神明』被奪‧被盗案例似不少,舉3例於此。

臺南南郊的鹽埕部落,有稱『赤祖公』的神明非常靈驗。特別是病人來拜廟,飲用藥即立即平癒。但於某寒夜,有罕見「轎」進入,『神像』被盜去。現廟庭有3孔穴,即給盜去時,『赤祖公』所流眼淚之跡(鹽埕部落‧林錫池採集)

②麻豆街灼然靈驗之廟神像,明治三十一(1898)年被盜,過了三年也搜查不得。到了第四年,全街舉行祭典之日,被盜之神像乘坐「神輿」,由四名男子擔扛,飛越曾文溪,凌空歸來。見此舉之街民全俯伏於地,迎接『神明』進入廟中。為此,街民款待四名男子並送其歸。也調查得知:盜此神像的部落,同樣在此日舉行祭典,扛著「神輿」在室外練習時,突然「神輿」在四名男子擔扛狀態下昇空,越溪回到原本之街。這頂「神輿」至今仍獲得保存(麻豆街‧張顯貴採集)。
臺南州虎尾郡西螺街「正興宮」的『太子爺(金吒)神像』,距今約六七十年前被盜。此『神像』後來給賣到「他里霧庄嵌子腳部落」周家,該地方部落住民對之信仰也漸趨虔誠。正巧,該部落與鄰村發生「族群械鬥」,動干戈的期間,『太子爺』出現,教導部落住民「青草藥處方」,及「將黃紙浸入酸敗濃粥,貼於負傷處,則體內彈丸自動脫出,傷痕立即平癒」。後「西螺街住民」聞此,索回『太子爺神像』(鈴木清一郎氏《臺灣舊慣、冠婚葬祭年中行事》頁四七七)。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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